艺术也是一门修行
先睹“日有所得——陈永锵2016的365天”
文:陈修明
陈永锵能画,从来不是新闻;陈永锵善画大画,亦属众所周知。内申岁末刚为广州国家档案馆完成的巨幅力作——九米高五米多宽、近五百平尺的《南粤雄风》,如金戈铁马纵橫驰骋所向披靡、如燕赵侠士歌大江东风云动容,硬是给画坛带来一股视觉冲击波,除却“震撼"外,委实很难找到更贴切的词汇。
但若秉持惯性欣赏逻辑步入“日有所得—陈永锵2016的365天”这个展览,不知可有人会惊愕、失望、或甚至懵然不知所措?整个展览没有一张大画,清一色四尺斗方整齐得有那么一点点单调;没有雄强洞达的主题力作——不如“沃土熏风"清新亮丽叫人眼前一亮;不如“树——陈永锵花甲抒怀”惊涛拍岸让人喘不过气;不如“岭南风骨——木棉”须得仰止赞叹肃然起敬;甚至不如“睛秋?澄秋”般洋洋大观看得眼花缭乱。这展览如一泓秋水,平和清朗;如珠落玉盘,跳跃起伏;如故人围炉话旧,连铿锵动听拨弄心弦的主题调子也欠奉,大异于其以往的所有展览。
平凡中当然暗蕴着风云跌宕——每日一张毫无间断地画了365天——显然记录着2016年关于陈永锵的众所周知、或鲜为人知的种种个人私隐,须得每一细节精剔慢嚼,款识首先是绝对不可放过的——只有只字不漏地细读题款,方能神通意会得悟玄机,方能获得解密的素引。这是永锵过去一年的生活纪实与思绪随笔,以图像代替文字梳理每天所见、所闻、所思之得。365天,什么事情不可以发生?因而画中流露出来的有沉重有潇洒,有期许有缅怀,有花开的灿烂也有结果的丰硕,有化不开的愁绪、也有按耐不住的愉悦,有绕不开避不过的无奈、也有直面坦然的担当......林林总总,都是电光火石间的灵光一闪,不存预设,也没有事前的筛选构思,随缘入法眼,自然而然。
因为是生活纪实,故作品绝不伟大,但真诚、坦白、自然;因选题不作预定,自然包罗万有;也因手段随机应用,所以手法多端,变幻莫测。每幅画都记录若着当天的故事,不富丽堂皇但直捣人心,这是另一类文化,是生活真实的纪录。
作品有不少篇幅写人———年间造访板桥草堂的新知旧雨、负责维修或建筑的工人师傅、随家长或老师而来成为“锵哥爷爷”粉丝的小朋友、还有对历代先贤的缅怀思念。既记录着永锵的普罗交往和他所忠诚的文化包含的价值取向,也印证当年杨之光老师所说的:“在八十年代初入学的那批广美研究生中,陈永锵作为一个花鸟画专业的学生的人物速写水准,一点也不比人物专业的同窗逊色”一语,绝非虚言。其中有一幅是必须挑明的——4月8日所记的“掷地有声”——此画切不可等闲视作普通花鸟画看。十四朵落朵红棉,虽落朵却不残不乱,仪态端庄,气色凝重,一派凛然。款识题道:“二零一六年四月八日,丙申清明后三日,与众师友趋前凭吊岭南先贤居廉、高剑父、陈树人、赵少昂、容庚、方人定、关山月、黎雄才、黄笃维、马师曾、红线女、杨官麟、陈镜开、李门等”。这是本年清明扫墓的纪实,对象是岭南艺文界故去的部分精英,正是他们以毕生的专注和心血,为岭南文化艺术浇出绚烂的百花,为文化的薪火相传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永锵凭弔先贤的独特形式和心声道白,也是永远的敬仰与缅怀。作品也有不少写动物的——板桥草堂的宠儿、娇憨温顺的小黄猫成为大热明星,独占五席,入围的还有郑爽老师与竹里馆主人的宝贝;狗也不遑多让,曾在画室亮相或在食肆打过招呼的,都顺理入围;鸡、鹅、鸭是乡居年代的故旧,亲切而稔熟,连同各式应节时蔬,当然也——各露神采;反而那无可奈何被困赋的黄牛与因悼念遠然仙游的故友而造像的那匹乱蹦乱跳的黑马,倒显得相对孤独了。不要以为这些动物是以其毛色华丽或仪态优雅而得宠入画的,永锵真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即便长相丑陋的如耗子、蛛、癞蛤蟆甚至苍蝇,竟也可以大模厮样地登榜提名。作品还记下板桥草堂周遭一年来发生的很多事——有春风中第一朵绽放的木棉花蕾;与番禺小学生联展脖子上重系红领巾时的感怀;儿时读过关于月亮的儿歌在儿童节的遐想;端午的应节美食——粽子、大暑的例汤——冬瓜煲鴨、驰名的泮塘五秀等等岭南美食;后院新落成的思乡亭、西樵山的南海观音、菜农的小屋、高楼夹逼下相形见绌的新村老祠堂和如钩月亮映照下的万千高楼……画什么对于永锵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激活“发现美的眼睛”。因为不过是在记录自己的感觉,故下笔自然不妨天马行空,可以落个二三百字的长款、也可以仅仅三几字的短题;有严谨精致的工整勾勒,也有率意恣肆的巧塗豪抹;时而简约疏朗取意,时而繁枝穿插成型……怎么画对永锵其实也不是问题,只要合适,什么手段都能派上用途,心到手到,随意拈来。
宋黄庭坚评苏轼有“东坡之酒,赤壁之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之句,套之可为“永锵之酒,手中之笔,嬉笑怒骂,皆可入画”。说到酒,怎可少了“风雨杯酒”、“酒杯以外是鸿毛”?日记里已然虚位以待!既然是以国画纪日记,总还少不得抹几笔山水、勾几个小鸟、更少不了那神气活现的花卉草木。关于花鸟题材对于永掮自然是手到擒来,看看早年他为人美出版社创作的《百花画谱》,便可知他的能耐。但这回画的却尽是等闲入眼的题材:后院的花木、案头的清供、早晨散步的偶拾和外出的巧遇,总之,十八般武艺潇洒巡,不必费我一一点出,留待各位慢慢品读好了。但想想还得啰嗦一句:永锵是由衷地景仰树、尤其深情于屡历风霜仍傲然屹立的树头的,恐怕这是早年坎坷的某种印记。在这365天的记录里,关于大树头大树干的作品就不下十数张之多,油然之情溢于纸外。回想八年前他作“树——陈永锵花甲抒怀”展览时,很多人以为是为了切主题而特选对象的,错了!他是把树——更典型的代表自然是木棉——作为自己崇拜的精神偶像来讴歌、来膜拜的,“无知于生命意义,却树起了生命的尊严”是树给他的启迪,也是他意象中的图腾,故欣赏时不可不察。
画一张四尺斗方对于很多画家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可每天坚持,每天内容不同地画足365天,一天不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绝非轻松的妙手偶得。除了动手,眼观心思,灵机触觉,缺一不可。一般人往往苦于坚持,即如《文赋》点出那样“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此情实乎与虔诚及坚韧有关。
一如礼佛,艺术其实也是一门修行。既是修行,就须虔诚!须坚持!须感恩!须虔诚,修行是一种“直教生死相许”的奉献,一种义无反顾的付出。当年永锵在大西北直面远古的壁画和霍去病墓前石马所“顿悟”的,正是:“虔诚的劳动,就会有创造!”
须坚持,那是修行的志向与意志的考验,是信念的执着。黎老先生说“我一生只会画画”,是大智若愚的践行;占峰师独处荒山野岭坚持下来的近三百幅写生稿,也是坚持的念力;乐圣贝多芬说,水的强大“是由于昼夜不舍的滴坠”,国人简练称之为“水滴石穿”,先师们巳皆为表率。修行更须感恩,感恩生活,感恩大自然,感恩师友。感恩成功时的分享、挫折时的同歌同行,不舍不离,感恩给我们的温暖和力量。只要内心晴朗便没有风雨,便能天长地久!
艺术也是一门修行!走的是一条通往内心最深处的路,路的尽头就是般若。“唯有向自己的心深处走,才不会重复别人的路”是永锵为自己隽刻的座右铭,既然选择了远方,就风雨兼程勇往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