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联展——线象
周功华(中央美术学院博士、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自康有为提出“尊碑抑帖”的书学观点,中国书法便开始告别传统古典书学理论,从而转向书法的现代性探求。
显然,康有为的意义不在于他“尊碑”,也不在于他的“康南海体”,而在于他透过碑刻的分析,提出了书法的空间形态与时间世变的现代美学问题。康有为的书法美学思想,不只是一种观点的表达,而是一种对中国书法传统直观美学的反叛,同时也是对于被历史遮蔽的传统的再发掘。康有为的书学理论称得上是一种书学思想范式的转型,可谓开现代中国书法问题意识之先河。
对于现代书法来说,传统的继承与发扬,无不在于书家各自所着眼的问题意识。无论是于右任的“标准”草书,还是沈尹默的“中锋”笔法论,他们似乎都在试图探讨关于书法的“元”问题。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书法各种理论大兴,且各执己见,各领风骚,可是真正触及书学“元”问题的理论却并不多见。
其实,当代书法真正的“元”问题,还是在于如何对待传统的问题。只有通过溯本求源,才能够返本开新。正如老子所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就是所谓返璞归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触及根本问题,这里的“璞”意味着一种理论的抽象性与纯粹性,因此,只有上升到哲学与美学层面进行系统性思考纔有可能提出真正的“元”问题,从而为当代书学提供新的理论参照系统。如果说“返璞归真”重在理性思考方面,那么另一个“返朴归真”则是强调追根溯源,这个“朴”,应当是基于中国文字与书体演变乃至文化的寻源问道。可以说,当代书学的问题不再是书体的形式与风格问题,也不再是审美的经典性与趣味性问题,而是透过对传统的全面理解与分析来重建书法的本体论与方法论。这纔是开拓中国书法现代性的根本所在。
陈文明的书学道路,正是朝着这个方向不断演进与拓展。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陈文明以“线·象”立意,举办此次“一个人的‘联’展”,就显得颇有深意。
“一个人的‘联’展”,听起来似乎不合常理,然而却是事实。这个展览所有作品均是陈文明个人所创,之所以叫做“‘联’展”,是因为此“联”就是“对联”的“联”,然而,所有作品却因为书体不同而有着不同面貌,彷佛一个展厅所呈现的是多人联合展览。这种别出心裁的展览命名,并不只是为了刺激观众,也不是一个“多能”的自我标榜,而是想透过展览来回答当代书法创作的核心问题:“一”何以能够当“十”?“一”何以能够成为“多”?
就展览而言,此“一”当然是指一个人,也就是陈文明自己。然而对于陈文明来说,此“一”其实是一根“线”,书法由此“线”而生万象,故展览的主题称之为“线·象”。
陈文明既以“一根线条”打通古今,也以“一根线条”化生万象,这是他对于书法实践的真切感悟,也是潜心研究的理论总结。他的“线·象”理论,使我想起西方的“现象学”,虽然“现象学”所关心的问题是意识的还原,即还原到一种纯粹意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文明对于书法的还原则是从视觉角度将书法还原到其原初状态——“线·象”。
不管是西方的“现象学”,还是陈文明的“线·象”说,其实都关乎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心性”之道。对于现象学而言,意识的意向性决定人的判断与选择,对于书法的“线·象”来说则是“运用之妙,存乎其心”,也就是所谓心生万法或者相由心生。而当海德格尔说“诗意的栖居”之时,现象学的问题就变成了语言与存在的问题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陈文明的“线·象”理论,其实质则是指向书法的语言与表现问题。
可以这样说,中国书法的现代性转向其实就是书法的语言学转向。由此,当代书法纔可以走出只是作为传统文化形态来继承的困境,成为一种既植根传统又具有时代表现力的艺术形态。
这纔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当代“元理论”,“线·象”论其实也是“意象”论,进一步也可以理解为“易象”论,其理论的穿透力与融汇力不言而喻。藉此,可以贯通古今,进而可以吐故纳新,从而会通中西,从而表现当代。
如此看来,陈文明的书法“线·象”论其理论意义实在是非同一般。
“一个人的‘联’展”可以证明一切。